季途生送我去了医院。
他工作时很稳重,开车时却总像个疯子。
一如那个从上海赶回来的夜晚,恨不能踩碎油门。
路上,他开着导航的手机兀然响起傅柔的电话,一声后又挂掉。
那时一种试探性的讨好、求和、撩拨。
五分钟后,第二通。
我啧了声嘴,季途生瞥我一眼,没说话。
……
熟悉的病房里,医生说我是上次小产手术后恢复一般,腹部又收到猛烈撞击,造成了子宫内膜破裂。
「还有个事,陈南,之前你委托我们医院,用你流产后的胚胎绒毛做的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。」
季途生削梨的手一抖,刀刃划破他的指尖,雪白的梨子染了一片红。
那时,我羊水穿刺出意外后,就被立刻送来医院,推进手术室。
他妈妈一直盯着我,甚至连我的缴费单都核对了无数遍,满心以为我被悲伤和疼痛冲昏了大脑,一切还任由她拿捏。
可事实上,我在手术麻醉前交代了亲子鉴定,又走门诊的自费,躲过了她的监视。
现在,结果出来了。
报告单交到我手上,季途生想看一眼,被我躲开。
「没想到啊,孩子还真不是你的。」
我轻描淡写地勾起嘴唇笑笑,把报告单叠起来。
我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季途生呢?
失落必然是有的。
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。
反而,痛苦转瞬即逝,且流于表面,很快取而代之成满脸的如释重负,和悲壮的大义凛然。
可不是嘛,这才该是他等待已久的答案,甚至是他想要的答案。
——因为如此,他就解脱了,就站上道德高点了。
——他不用再愧疚,再痛苦,再自责,连傅柔的那一脚都凭空生出道理。
往后余生,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和傅柔在一起,恩爱缠绵,百无禁忌。
一切皆大欢喜。
多好。
「季途生,你都快要笑出来了。开心吗,这是你想要的吗?」
我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他曾是我的追逐,我的信仰。
他曾高大、健壮,有世上最坚实的臂膊与胸膛。
可是现在,我只觉得他渺小、卑劣、懦弱,比躺在病床上我的更加虚弱得不堪一击。
「是啊,季途生,如果真不是你的,该多好啊,对我俩都好。」
我蔑笑着把报告纸扔到他脸上。
季途生急不可耐地打开。
——没有意外,那是我和季途生的孩子。
——那个小小的、消散掉的生命,是我们曾一起憧憬不已的孩子。
季途生也笑了,他凑着报告最后一行看,甚至把「相似度 99.99%」几个字凑到眼下。
他越笑声音越大,笑着笑着笑出哭腔。
他捧着那张纸,兜着他狗屁不如的泪水,口中一遍接着一遍呢喃。
「对不起……对不起,宝宝……对不起,南南……」
「如果我没去上海就好了,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……」
我只更觉心凉。
——他会对不起,会震惊,是因为他曾经或多或少真的信了他妈的鬼话,信了那张伪造的证明。
是逃避也好,是怀疑也罢,他就是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