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声与棺盖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在我耳边炸响。
我下意识透过毕铭溪的肩头朝里看去。
漆黑的棺材里空空荡荡，除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，什么都没有。
我怔住了，这是我二十岁时，毕铭溪送我的生日礼物。
回忆裹着痛扑面而来。
那天的宴会上，所有人都在笑他。
“毕铭溪，舒舒在你心里就只配得上这样的东西？”
毕铭溪脸色红了又白，紧紧攥着拳头，却说不出话。
在堆叠如山的礼物中，这条裙子确实算不得什么。
可我知道，这条裙子几乎花费了毕铭溪当时所有的积蓄。
他眼底的卑微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。
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毕铭溪的手，一字一顿。
“只要是他送的东西，我都觉得是无价之宝。”
那一晚，我穿着这条白裙子，将自己献给了那个爱我如命的毕铭溪。
毕铭溪在情动时咬着我的耳垂缱绻低喃：“舒舒，我爱你。”
我从回忆中回神，眼里尽是悲哀。
时至今日，我爱的他，他爱的我，尽皆面目全非。
毕铭溪站在那里，瞳孔重重颤了一下。
或许，他也记得那天，对他满怀爱意的祝舒舒。
他弯腰提起裙摆，太阳穴青筋突突的跳，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。
半晌，他狠狠将裙子砸在棺材里，就是在扔什么垃圾。
“大张旗鼓的埋葬曾经？祝舒舒，你跟段君言那个疯子，还真是天造地设！”
他的讽刺让我心口骤然缩紧。
我看着他，却说不出一句话。
因为我看见，漫天风雨下，我妈站在不远处，眼眶赤红，浑身湿透。
我不知道她站了多久，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。
只知道，瞒不住了。
毕铭溪不信我，可我妈，却一定知道，这座墓，就是我已死的证据。
我看着她抬起了脚，又看着重重摔在地上。
“妈！”我痛呼出声。7
我妈却咬着牙爬起来，一步一跌的冲到了我墓前。
当看见空棺里的衣服时，她瞳孔骤缩。
她张着嘴，唇瓣颤抖，泪不停从眼眶涌出，却没发出半个音节。
我痛的跪在她身前：“妈妈，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…”
她弓起身子，终于发出一声撕心的嚎啕：“舒舒！我的女儿啊！”
她重重捶着胸口，一遍遍的问我：“你怎么就走了，你要我怎么办啊……”
她瞥见一旁冷脸的毕铭溪，疯了似的冲起来想要打他。
“毕铭溪，你怎么能让人挖开舒舒的墓，你这个疯子！”
毕铭溪却只是将她推开，冷冷的看着她：“戏演够了吗？”
我妈狠狠摔倒在地，我尖声厉喝：“毕铭溪！”
我妈扑倒在那，眼底的悲怆和绝望如同岩浆，流经我心坎，灼的我浑身都在疼。
她看着毕铭溪，字字泣血：“你会后悔的！”
毕铭溪冷冷勾唇，随后大步离开。
我拼了命的想要离开他，却被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困住。
我看着我妈费力的扶起我的墓碑，我看着她跪在坟墓前哭到颤抖的背影，我听见她几乎盖过风雨的哀恸嚎哭……
我的泪止不住的往下落，好似永远没有尽头。
毕铭溪却独自开车回了别墅。
他走进去，赵烨找的人效率很快，别墅内部已经被拆的差不多了。
毕铭溪环顾一周，走到了对方工具的墙角。
我正疑惑他要做什么时，他拎起了一柄长锤，重重砸向墙壁上的油画。
撕拉！
刺耳的裂帛声响彻别墅。
他眼里充斥的愤怒的猩红。
像是宣泄什么似的，将本就狼藉的别墅毁的更加彻底。
我看着这一切，心里竟没有丝毫波澜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毕铭溪才在二楼走廊上停住了脚步。
他随手将锤子丢下，手背上全是细密的伤口。
毕铭溪喘着粗气双手撑住栏杆，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猎豹。
“祝舒舒……等我找到你，我一定把你挫骨扬灰！”
我站在他身后，被他语气中的绝情震了震。
可随即我又笑了，挫骨扬灰？毕铭溪，我早就腐烂成泥了！
毕铭溪回了家，一夜未睡，房间里遍布酒气。
直到天光熹微时，他的手机响起。
“是毕铭溪毕先生吗？这里是北岛市局，请你过来北郊墓园一趟。”
不过十二个小时，我又跟着毕铭溪回到了墓园。
直到看到我的墓前被拉起警戒线时，我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。
等毕铭溪走近，我连忙朝我的墓地看去。
只一眼，彻骨的疼便让我眼前一黑！
漆黑腐朽的棺材里，我妈静静躺在那里，脖颈间溢出的鲜血染透了她怀里的连衣裙。
我肝胆俱裂的爬到她面前：“妈，你别吓我，我是舒舒啊！”
“妈，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，我是舒舒，我回来了！”
“妈！”
我涕泗横流，拼命去拉她，可我的手只能穿透她，半点暖意都感受不到。
我崩溃的跪在那里：“妈，你醒醒，求求你醒醒！”
可再没人回应我。
一个警官走到毕铭溪面前，沉声开口。
“经法医鉴定，死者是自杀，请您节哀。”
毕铭溪攥了攥手，冷声开口：“我不是她的家属，你们找错了人。”
警官目露疑惑：“可是死者手机里只有两个联系人，一个是你，一个是她女儿，而她女儿的号码，已经是销号状态。”
毕铭溪眉头紧锁：“她女儿的微信还在使用，手机号怎么可能销号？她叫祝舒舒，麻烦你们仔细查查。”
或许是见毕铭溪谈吐不凡又言之凿凿，警官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。
几分钟后，警官回来，神情沉重。
“我们在系统里查到，你说的那位祝小姐，早在四年前，就因为死亡而注销户口了。”
毕铭溪骤然捏紧了拳头，他看着我妈的尸体，正要开口，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。
他掏出手机，紧接着指尖一颤。
我的朋友圈又更新了，一张图，四个字。
温馨的烛光晚餐里，两只手举杯而碰，与我朋友圈背景一模一样的钻戒，以及，女士手腕上那颗与我如出一辙的红痣。
【迎接新生】
暴雨如瀑而下，可我却清晰听见毕铭溪喉间溢出的那抹冷笑。
我一转头，就对上他充斥着因被愚弄而愤怒的黑眸。
我将目光挪到他垂落的手机上，那张图就这么刺进了我眼里。
这一刻，我浑身力气都像被抽空，只觉得这一切荒唐的可笑。
到底是谁一直假装我做着这样荒唐的事！
这时，赵烨开口：“毕总，需不需要我联系墓地那边？”
毕铭溪攥紧手机，冷冷开口：“她不是爱祝舒舒么，就让她们母女合葬！”
说完，他便转身，只是刚走两步，他又停下。
“毕氏所有的项目都暂停，全力对付段氏，我要段君言只剩一口气！”
接下来的时间，毕铭溪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呆在公司。
不过六天，他便作为胜利者站在了段家门口。
毕铭溪的皮鞋落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，与客厅里满眼恨意的段君言四目相对。
“你来干什么？”
“祝舒舒在哪？”
两人几乎同时出声。
段君言一愣，随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“祝舒舒？我不是把她给你了么？到处都是啊。”
赵烨及时出声：“段先生，那是动物骨灰。”
毕铭溪却朝身后开口：“进来，搜！”
门口鱼贯而入几个保镖。
段君言倏然站起身来：“姓毕的！你他妈想干什么！”
这句话，让毕铭溪眼神一戾。
他眼底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，伸手拽住段君言的衣领，一拳狠狠砸了下去。
顷刻便见了血。
毕铭溪眼球也爬上血丝。
“你想和祝舒舒联手骗我到什么时候！”3
“段君言，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！”
这时，一个保镖从楼上走下来。
“毕总，找到了祝小姐的手机。”
毕铭溪停下手，看着如死狗一样的段君言，直起身。
他接过手机，界面还停留在我的朋友圈上。
他踢了踢段君言：“让她出来。”
噗。
段君言吐出一口血水，笑出的牙齿上全是鲜红。
“祝舒舒啊？她早就死了，四年前就死了！”
“四年前，医院电话打到我这里，我才知道她死了。”
“毕铭溪，你很气吧！那些朋友圈都是我发的，你是不是很生气啊，哈哈哈哈！”
我看着他这幅疯癫的模样，不禁一阵恶寒。
可段君言笑着笑着，却突然抬手捂住了眼。
“老子跟她说离婚，她一点留恋都没有，转头就走了。”
“明明我才是先喜欢她的那个，她凭什么一眼就喜欢你？你算个什么东西！”
“那个蠢女人还把遗产都捐给你，真他妈蠢！”
“毕铭溪，当初她说分手，你但凡纠缠两天，她绝对会心软，可你没有，是你害死了她！”
他说着，又拼命摇头。
“不，是我害死了她，我为了逼她回来，打垮了祝家，让她妈去住养老院……”
“祝舒舒，老子骗你的，我没什么白月光，你他妈怎么一句都不问我……”
“是我害死了舒舒，舒舒……”
我垂眸看着段君言，心里没有多少起伏。
只想问他，把我的尸体藏在了哪里。
我不想跟他一起生活，我想跟我妈埋在一起。
毕铭溪也喉结动了动：“行，等我找到她，我让你跟她一起死！”
“赵烨！动用所有关系去查祝舒舒的去处。”
段君言突的抓住毕铭溪，目露期待：“你要是找到她了，能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吗？”
回应他的，是毕铭溪狠狠的一脚。
“你真是疯了！”
这时，他手机响起，毕铭溪接起电话，径直往外走：“顾秋，什么事？”
“阿溪，研究院那边邀请我们一起去看看成果，你有时间吗？”
毕铭溪捏了捏眉心，回道：“好，我马上过来。”
半个小时后，毕铭溪的车停在一栋白蓝相间的建筑面前。
门口，顾秋正带着一众研究人员在等着。
毕铭溪下车，那些人迎上来，嘴里不断喊着‘毕总好’之类的话。
他面色如常，跟着顾秋往里走。
两人上了二楼，顾秋开口：“到时对外公布成果的时候，当初用作实验的人体也会一同展览出去，他们都是通过医院自愿捐献。”
顾秋按着密码：“只是有个捐赠者倒是可怜，因为白血病死了，尸体都没人认，医院送人过来的时候，她口袋里还有封遗书。”
她推开实验室的门，各种精密的仪器中，三个巨大的柱体矗立在实验室中央。
顾秋走过去，指着中间那具遗体开口：“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。”
我骤然愣住，巨大的柱体中，我身无寸缕，苍白的被浸在透明液体中。
顾秋凑近柱体，念着简介上面的名字。
“祝舒舒。”
她看了眼毫无反应的毕铭溪，继续念着我粘贴在下面的遗书。
“我死后，所有的遗产都归……毕铭溪？”
顾秋一顿，却下意识读了下去。
“如果肾脏匹配成功，匿名捐献给毕铭溪母亲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念到最后，倏然转头。
就看见毕铭溪怔怔看着柱体里的我，眼睛里几乎要溢出血来！